第270章“真遇到了这样的沉疴,就只有靠虎狼之药才能治。”
此事一经议定,政事堂内再度沉寂下来。只有日光自外投入屋内时光柱照耀下飞起的尘埃还在舞动。
宋璟没能如自己所愿给洛北一个下马威,一时间偃旗息鼓,闭口不言。
洛北神情温和,无悲无喜,立在那里,紫色袍袖翻飞,似乎真的像一尊照拂世间的神明偶像。
“既然此事已经议定,诸位还有什么事情要议论的?”萧至忠见状,连忙开口拉回了秩序。
他这一声终于把众人的心也拉了回来,礼部尚书苏颋率先开口,要商议此次春闱之后的安排。
与前朝不同,大唐宰相的权力被分散到几个不同的部门,由许多人共同负责。按照贞观时期的制度,天子的诏书、敕令、国家的政令都需要经过这几个部门反复磋商,共同讨论才能予以颁布实施。
那个时候,政事堂就是诸位宰相讨论、决断之所。自李重俊登基以来,他仿照贞观旧制,重新启用群相制度,政事堂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生机——
苏颋的提议一出,众人也都换回了平常议事的状态,开始讨论种种要务。这一讨论,便到了晌午。
“诸位相公,”杂役的禀报打断了众人的讨论:“天子赐食来了。”
“陛下到底是偏爱你的。”萧至忠一边笑着起身预备谢恩,一边与洛北交头接耳:“你看这葡萄酒,是不是眼熟得很?”
洛北定睛望去,那葡萄烧酒上的封泥还有碎叶城的印章——大概是他在碛西时进贡到长安来的。平常这些事情都是褚沅在操持,他并未关心。但皇帝在此时把这瓶酒拿出来赐予宰相,显然是请求宰相们看在天子情分上,对新入政事堂的洛北客气些。
“当时那瓶御酒赐下,我就想去看看宋相公的反应,可惜我座次太后,实在看不到他的表情,实为一大憾事。”
几日后的终南别居,张孝嵩还笑着与洛北论及此事,“但我也没想到,洛将军真准备了一本《灭蝗疏》来。”
洛北道:“我此次班师回朝,有一部分路程就在旱灾地区,当地百姓生计已是苦不堪言。若再有蝗灾,只怕是要饿死人。百姓的事对我们来说是头等大事,故而我一入政事堂,便要和宰相们商议此事。”
“但我还有一事没有想明白。”张孝嵩道:“洛将军想把府兵组织起来的用意是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一次灭蝗吧?”
他话音未落,洛北的脸上已经露出那种计谋被言中时才有的狡黠笑容:
“孝嵩知我啊。孝嵩,你是吏部侍郎,应当知道朝廷官员有一大弊病,便是百官都喜欢在京任职,不喜欢到地方上去?”
被授予官职之人往往挑剔清浊、任地,已成朝廷吏治的一大心病,不光谏官,就连张孝嵩自己都屡次上疏言及此弊。但朝廷屡次政令都被百官视为无物,
可如今洛北提及此事,显然是有深意的——
张孝嵩手中茶盏微微一滞,盏中涟漪映出他骤然明亮的眼神:“你想恢复贞观年间勋官入朝的旧制,将边军将领填入州县空悬之位?”
“不错!”洛北笑道:“自高宗朝以来,地方制度败坏,许多地方已经被世家大族把持。有的刺史都要看他们眼色行事。哪怕碛西,也是如此。当年沅儿在碛西清丈田亩,竟有书吏敢当堂撕毁鱼鳞图册。”
张孝嵩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冷意:“虞国夫人如何处置的?”
“罢、流、杀。”洛北平静地道:“真遇到了这样的沉疴,就只有靠虎狼之药才能治。她受我全权委托,镇守地方,我总不能这点便宜行事的权力都不给她。”
张孝嵩轻轻叹了口气:“褚夫人是褚夫人,这些勋官门可不是人人都像褚夫人那样在朝中执掌了多年文书,能谙熟这套官场法则。”
洛北起身推开雕花木窗,终南山岚雾漫进室内:
“名单是由我兵部来出,我会设立数道考试筛选,保证筛出来的人各个都是既能提刀抓贼,又能执笔录事的人物。但官场风雨,总要自己经历了才知道。”
“说是来散心,你俩怎么又在谈论公务。”窗外忽有马蹄声碎,十数匹骏马停在道旁。为首的还未踏进屋舍,便有一声带着调侃的笑语传来。
这开口的自是他俩共同的朋友,风流才子王翰,他浑身绫罗,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数样金玉饰品,端的是一位久在长安的富豪子弟。唯有跳下马来时的矫健身姿才显出几分碛西风沙的历练。
洛北轻笑着转开话题:“我和孝嵩正为了此次入吐蕃‘顾问’的大臣人选头疼,正要找你这位交游广阔的大才子给我推荐推荐人选。”
这是洛北的另外一桩心事。他从青海归来时就在思索这个人选,但到了此刻也没能定下。
诚然,他麾下的诸多将领之中自然有人愿意前往,可他们久在沙场,未必熟悉官场上那套复杂的行事逻辑,放他们自己在逻些城行事,是可能出乱子的。
“那你洛公子可得亲自给我倒杯酒才行。”王翰一掀衣袍,自顾自地在他下首落座:“因为我还真给你带来了一个人选。”
“什么人?”张孝嵩好奇道:“不是近来在长安大名鼎鼎那个少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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