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难道只是因为一篇考卷署了女子的名字,就不值刚刚评出来的分数了?”
满座哗然。
就好像在沸水之中投入了一捧雪水,片刻的沉寂之后,满座的王公大臣再度沸腾起来:
有人说皇帝蒙骗臣工是为不信,此试不能当真。有人说古来礼法男女有别,岂可抛头露面。有人说自武后执政以来,牝鸡司晨,阴阳倒置,致使我大唐天下国将不国……
其中最刺耳的当属一句不知是哪位宗室发出的议论:
“若准许女官,天下为何不可有皇太女?”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寂静下来。连不少从来不问世事的藩臣贵酋也忍不住朝那边望去——
这家伙,不要命啦?
天下皆知已经被废为庶人和罪人安乐公主曾向李显求取皇太女之位,也皆知李重俊立而复废,而后再立的种种坎坷与安乐公主脱不了干系。如今当着政变上台的皇帝说这样的话,是嫌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太重了?
李重俊勃然变色,正要说话时,一直静默不言的洛北忽而拍案而起:
“国公这话叫人听不明白,难道罪人安乐是个男儿身,就可以坐上大唐皇位了?”
“她仗着先皇宠爱,滥用民力,买卖官爵,私掳人口为奴婢,强占昆明池不成,便拆除百姓之家为自己修建定昆池。定昆池修建之日,京中满是黄雾……这一桩桩一件件罪行,罄竹难书,难道只要她是个皇子,就应当予以宽恕?”
那宗室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被吓得跪地不言,见洛北开口垂问,只知道诺诺而已,哪里还敢与他辩驳:
“不,不,自然不是。”
“陛下品德高远,仁爱友善,朝野共知。先皇在世时便立为太子,如今登上帝位,更是天命所归。难道你要否认天命吗?”
“老臣绝无此心!老臣口不择言,望陛下责罚!”那宗室一叩在地,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了。
有“天命所归”这句话,李重俊气也消了:
“罢了,念在你年高,此后不要参与国家大事了。至于其他爱卿的谏言,朕也听到了,都不值一驳。譬如欺骗臣下之事吧,出题的是在场诸位,评卷的是朕和诸位宰相。难道只是因为一篇考卷署了女子的名字,就不值刚刚评出来的分数了?”
众臣被皇帝说得哑口无言。他们中不少人都是自女皇时代出仕为官,他们侍奉女主得了富贵,此刻再讲礼法……实在有些可笑。
宋璟就在这一片静默之中出列,他静静地向皇帝躬身道礼,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陛下,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说,请陛下听臣一言。”
李重俊颔首:“宋相公请讲。”
“臣奉旨回京以来,与吏部共同清查吏治。一清之下,顿觉触目惊心。自神龙革命以来,我大唐任命的官员比官职空缺多出三倍还多。这些人领受官爵官俸不说,他们和他们的家人皆免除傜役赋税,还有无数人依附他们,打着他们的名号兼并土地。天下百姓丢失土地,不能卖儿鬻女,甚至卖身为奴。这样下去,国将不国!”
“就说一点吧,郭相公在兵部,应当知道,昔年贞观授给府兵的田地,如今尚存的能有多少?又有多少折冲府交不出兵来?”
宋璟深深吸了口气:
“如今陛下以才德兼备,要准女官入朝,臣不敢反对。可微臣想求陛下不要操之过急,增设了女官,她们的丈夫、家族是不是也要同受其恩,免除赋税徭役……到了最后,只会助长土地兼并之势。我朝太宗文皇帝曾言,民如水,朝廷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唐的天下,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李重俊高涨的情绪也减淡了下去。
自他本心而言,他自然不想让自己此举成为助力世家大族势力增长的推手。
可平心而论,平民百姓之家哪里供得起女儿读书?他这样拔擢出来的女官,必是出身世家大族。
“宋相公所言确是实情。”洛北再度开口,“但说到民情,宋相公还有几点不知。”
要是还看不出来此事有洛北在背后操纵,宋璟就枉在宦海沉浮了这些年,他站在那里,望着洛北长身玉立在桌后,低垂眼眸,温声同他辩驳:
“微臣只说安西、北庭。这两大都护府因地处边疆,征战不断。男儿多从军旅,一切庶务皆由家中女子操持,便如北朝‘妇主门户’之旧制。去年微臣出兵河中,同时还为朝廷节省军费二十万钱,便是因为安西、北庭的妇女自结成社,纺布织纱,出街贩卖,使得我安西、北庭商税大增。乡野无男女,皆为生计忙。如今安西、北庭多少田地是女户撑着,若无女官与她们来往,大唐怎么收到赋税?”
看来这一步是不得不退了。宋璟轻轻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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