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去戛纳放松下啊,顺便去巴黎看看你老爸。”
路宽倚在沙发扶手上,指尖随意地转着茶杯,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看着刘伊妃略作思考的模样,顺手捞起茶几上的奥运场馆图纸和舞台布置图。
指腹蹭过纸面时带起沙沙声,仿佛刚才的提议只是图纸边角无关紧要的铅笔印记,随手就能擦去。
“还是算了吧。”
“嗯,随你。”
小刘娇媚了白了男友一眼:“还不都因为你?”
“啊?什么?”路老板正大光明地抬头发问,他也很想知道这一下午是哪一扇蝴蝶翅膀打乱了自己的安排。
刘伊妃一脸无语:“下午录歌遇到范兵兵了,她有些太虚怀若谷了,跟没事人一样同我闲聊。”
“我是受不了了,也怕她在戛纳再找我讲些有的没的,实在是疲于应付了。”
少女打趣:“我现在明白什么叫好女怕缠郎了,女的缠起人来更蚀骨销魂,你挡不挡得住?”
路宽心知这事不能再强求,无奈转移话题:“挡得住啊,不然怎么挡了你这么久?”
“胡说!是你缠的我!你敢不承认?”岁月史书的刘史官投笔从戎,直接坐到贼子身上,以武力镇压不详。
水晶吊灯的光晕里,她微扬的下巴和晃动的发丝构成一幅鲜活的画,路宽的瞳孔却在这幅画里看到了裂痕。
少女骑在他腰间,指尖戳着男子胸口,发梢沾着的水珠随着动作甩落,像极了记忆中那些从废墟缝隙里渗出的雨。
小别了两天的情侣一晌贪欢,尔后相拥就寝。
等到耳边的呼吸声渐沉,路宽轻轻将熟睡的刘伊妃从怀中挪开,少女微蹙的眉头在枕间蹭了蹭,又沉入梦乡。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月光透过纱帘在少女的睡颜上洒下一层薄霜。
她微蜷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鼻尖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唇边还噙着一丝餍足的笑意。
路宽心中微叹,忍不住用指腹蹭了蹭她腮边未消的红晕,丝绸睡裙的肩带滑落时露出锁骨处他留下的淡痕,像雪地里零落的梅瓣。
关心则乱,孤独的穿越者此生从未如此焦虑过,预知能力被小刘封印无法明言,反倒成为了最大的桎梏。
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路宽悄声离开。
书房的门锁发出极轻的咔嗒声,电脑屏幕的蓝光刺破黑暗,映出路宽紧绷的下颌线。
他登录邮箱查看即将到来的问界控股八周年庆典方案,经过数次修改论证,在庆典一周前定稿。
奖品、流程、节目之类统统略览,直接拉到名为“外省市员工家庭庆典福利落实情况”的附件。
问界控股及旗下全资子公司在编员工8400余人。
其中,川省及后世也连同受灾的甘、陕、渝、云等籍员工共计500余人。
八周年庆典在劳动节举行,是打着邀请员工家属共庆的旗号,想通过免费赞助食宿交通费用,把他们都“赚”到京城来。
好多人可能是第一次来北平,五一期间你总要游览一番的吧?
年会后再安排个问界大厦的非核心区域游览工作,让家属们看一看自家的儿子、丈夫、女儿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工作。
五一七天乐之后,说不定就有些父母亲人能留在在北平陪陪孩子、丈夫,继续感受奥运氛围浓厚的首都。
问界控股员工工资水平在行业内是顶尖水平,很大一部分还因为2004年的公司购房补贴安家置业,多住几天也是很方便的。
至少,目前公司出面包下来的外省市员工家庭人员的酒店,已经把预约住宿日期安排到了10号以后,提前走就提前退。
人都有占便宜的心理,这种小细节的作用,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路老板靠在椅子上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木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窗外温榆河的夜风掠过树梢,在玻璃上投下摇曳的枝影,像是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莫名地有些犯了烟瘾,他轻手轻脚地去翻书柜最里层,只不过功亏一篑后才讪讪地重新摆好书——
明明记得这里有盒烟的,还是刚搬进来时随手塞的。
家里其他的烟都叫女朋友拿去送人处理掉了他知道,可怎么连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扫荡过了?
路老板此刻的心情跟白天的兵兵一样,均感觉这刘伊妃这女人太赶尽杀绝了。
他想了想又回到电脑前,实木椅脚在地毯上刮出嘶哑的摩擦声,打开网页连续登陆了好几个地图网站。
百度地图2005年上线,是国内最早的地图服务商,现在可以覆盖川省的主要城市,也能够提供较低分辨率的卫星图。
路宽试着搜索“卧龙基地”等字样,无法窥得全貌,只能看出大概距离震中仅30公里左右,从地理位置上实属死地。
关闭界面再看谷歌地图,它的数据来源是高德的前身MapABC,比百度地图略微清晰一些。
MapABC在震后曾迅速上线灾区地图,标注救援路线和避难所,他们的测绘能力较强。
接连翻阅了数个网站,又从国家测绘局官网下载了开放地图,凭借他有限的地理知识仍旧无法做出危险性大小的判断。
路宽凝神沉思,搜肠刮肚地去寻找上一世的记忆,可他前世哪里会对这个保护基地投入关注?
事发后的动物、工作人员、游客的伤亡情况如何一概不知,但大抵不是特别惨烈就是,否则如果有黑白团子这样的国宝伤亡过多,新闻不会小。
其实事实情况其实也是如此。
危难之后,卧龙基地有五位同胞不幸罹难,但其中只有一位饲养员是为了为抢救熊猫幼崽折返损毁圈舍,其余大多是游客因山体滑坡被掩埋。
另有一只幼年团子因圈舍倒塌死亡。
也即,如果刘伊妃彼时在蓉城或者基地里,下午拍摄时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撤离,也并非死局。
关键是现在的路宽只能判定卧龙基地没有遭遇毁灭性打击,即便是知道了上一世基地无大碍,他又敢赌吗?
万一拍摄在山脚下遭遇山体滑坡呢?
万一在熊猫馆建筑体内来不及撤离呢?
更何况,水磨镇还有一个曾经救过他的藏族孩子多吉,刘伊妃一直在资助他念书上学,提供必要的经济帮助。
她11号抵达,虽然不知道拍摄进度和安排如何,万一拍摄前后去水磨看望他、采买茶叶呢?
万一,万一,万一。。。
孤独的穿越者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图画数据,地形图泛着冷光,等高线像一道道未愈的伤疤。
三个红点标记着卧龙基地、蓉城和水磨镇的位置,放大后在卫星图上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区域,此刻却像三枚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他的视网膜。
他此刻多么痛恨自己艺术家伟岸的构图和想象能力,使得一幕幕预期的画面涌上心头——
沿着地图上那条撕裂记忆的断裂带,正对着隔壁卧室安眠中的刘伊妃张开血盆大口。
她惊慌失措地在基地断壁残垣间奔走,扭曲的钢筋从混凝土里穿刺而出,像被巨兽咬碎的肋骨;
亦或水磨镇半截课本挂在歪斜的窗框上,纸页在风里哗啦啦翻动,仿佛有死神的手在急切地寻找某个名字。
路宽双手插入发间,痛苦地箍住自己的太阳穴,小刘惨烈的身影在脑海里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就这么跪坐在倾斜的梁柱间,蓦然抬头,目光目光穿透虚拟与现实的壁垒,瞳孔里映着的不是废墟,而是书房里这盏未熄的台灯。
这是他自己教的打破第四面墙的表演技法,此刻却像一柄利剑直插心脏!
卧室里,床上的刘伊妃骤然醒转。
她不是做了噩梦,是身后的男子带着滚烫的体温拥住了她,手臂臂紧紧箍在她的腰间。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心跳声如擂鼓般清晰可闻,带着某种近乎颤抖的频率。
“路宽?”她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没有回应,只有更用力的拥抱。
他的鼻息喷在她的后颈,灼热得像是要把皮肤烫伤。
刘伊妃甚至不知道他曾经离开过,娇憨地嗫嚅:“你身上好烫。”
“嗯,刚刚跑下楼喝了口水。”路宽温声道:“继续睡吧。”
“嗯。”
如果此时有一台摄像机正对着两人拍摄,将是一幅无比静谧和谐的画面。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卧室的实木地板上,勾勒出一方银色的池塘。刘伊妃蜷缩在路宽怀中,呼吸均匀而绵长。
路宽怔怔地看着窗外,目光穿过纱帘的缝隙,凝望着窗外那轮惨白的明月。
他的指节无意识地缠绕着少女散落的发丝,鸦羽般乌黑的长发从他指缝间滑落,又被他轻轻攥住。
借着月光,孤独的穿越者仔仔细细地看着怀里的人儿,光为她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冷釉。
能看清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能数清她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的鼻翼。
路宽指尖微微发颤,最终只是极轻地拂过她的眉骨,像触碰一件即将碎裂的珍贵瓷器。
他的眸光渐渐沉了下来,某种决绝的神色在眼底凝结。
微不可闻的一声慨叹之后,穿越者低头轻轻贴上刘伊妃的额头,这个吻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像是烙刻。
——
2008年4月30号早晨,北平奥运大厦门前,路宽迎着熹微的日光下车。
刘伊妃摇下车窗:“我晚上不来接你了哦?下午我就请假了,杰仑和梅姐都到了,我早点回家和妈妈一起准备下。”
“知道了。”男子面色如常,这几日纷繁复杂的心理波动无人知晓。
小刘看着他的黑眼圈想出言叮嘱几句注意休息的话,只是刚到嘴边又戛然而止。
她也是跟过好几个剧组的资深演员了,知道路宽做导演时剧组的工作强度有多大。
但是跟奥运会比起来,某些方面确实还是存在差距。
何况他总导演的位置决定了必须统筹从艺术领域到行政庶务的全部工作,劳心劳力得很。
刘伊妃忍不住想跟他腻歪一下,娇笑着噘起嘴唇:“要不要吻别?”
其实她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被拒绝的,后者可以想象会一副地铁老大爷的嫌弃表情看着她。
“好啊。”洗衣机甘之若饴,蜻蜓点水地在她唇上印了一记,转身通过安检往奥运大厦走。
小刘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熨帖得紧,只当是自己这大半年的改造卓有成交。
电梯门在十楼打开,迎面就是顾筠的纪录片团队在架设机器。
女导演回头看见路宽,笑容温和:“路导,今天你是最后一个到的啊。”
“是吗?他们这么早啊。”路老板笑道:“学姐有几天没来了。”
“哎,我这不还有另一个任务嘛不是。”顾筠苦笑:“国际奥委会的《永恒之火》昨天也立项了,我现在是两手都要抓,还必须两手都要硬,头痛得很那!”
愁眉苦脸的顾筠再一次“不耻上问”:“路导,中午请你到附近的北平宴搓一顿,给老学姐支支招怎么样?”
“有饭吃啊?算我一个!”张一谋端着杯子从开水间走过来,三人站在奥运大厦的十楼窗边聊天。
顾筠一个都没打算放过:“一谋导演,你不说我也得请你,实在是我这力所不能及了,要你们两位校友支援支援!”
张一谋看着路宽有些微微发愣,关心地拍拍他的肩膀:“小路,注意休息,你这眼圈快赶上我了。”
后者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但注意力却都被顾筠说的《永恒之火》吸引过去了!
似乎有文章可做?
他不动声色:“《永恒之火》和你的《筑梦2008》有什么区别?短时间内给你这么大压力,谁能拍的好,就算张导这样精力充沛的老导演也玩不转啊?”
顾筠叹气:“《筑梦2008》是我们中国独立视角的纪录片,《永恒之火》是国际奥委会的官方电影。”
“今年是奥委会首次委托中国团队制作官方电影,由国际奥委会、北平奥组委和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三方联合出品,是奥林匹克历史上第22部。”
“二位也知道国内的纪录片导演本来就不多,北电这个专业几乎就招不到学生,这个任务最终还是落到我头上了。”
“主要原因还是《筑梦》的素材有的可以拿到《永恒之火》里去用,你知道我现在最愁的是什么吗?”
路宽和张一谋对视一眼,后者沉吟道:“怕重复吧?毕竟题材类似,素材更是类似。”
“是啊!”顾筠拍着大腿叫苦不迭。
“两位,你们都是导演里的大国手,千万要帮我出出主意,无论是影片内容还是叙述手法、拍摄路线,帮我参谋一下呗?”
顾筠双手合十,对上面前的两人也顾不得什么面子。
路老板心电急转,在千头万绪中窥得了一丝头绪。
只是他生性谨慎,一点破绽也不想留,索性再拖一拖顾筠的胃口,当即笑道:
“学姐,赶紧去订座吧,中午我一准儿把张导给你绑过去。”
顾筠大喜:“好好!没问题!”
张一谋笑着拍了拍青年导演的肩膀,也只当他玩笑。
上午奥运创意小组主要讨论的是不久后的“奥运誓师大会”,按照国内的体质内工作惯例,这样的日子肯定是要大肆操办、宣传的。
届时天安门广场会启动电子倒计时牌,现场组织《北平欢迎你》等奥运主题曲的合唱,穿插太极拳和京剧等传统文化。
万名志愿者志愿者集体宣誓,承诺提供“微笑服务”,现场发放奥运服务手册。
只要跟文艺汇演沾边的,都是奥运创意团队的工作范畴。
这也是老谋子、路老板等人进入4月以后,从火炬传递开始忙得脚不沾地的原因。
只是这上午的三四个小时里,全办公室有两个人一直心不在焉。
一个自然是刚刚被刘主席赋予了重要任务的顾筠。
以她现在的经验和水平,想要同时把两部纪录片都拍出彩,自己也知道难度太大,因此一直存着来奥运大厦取经的目的。
另一个,自然是头脑风暴了一上午的路宽了。
他已经准备把这位学姐发展成自己的工具人了。
朱砂小说网